新中國成立70年“大使說”系列報道——
劉新生憶在印尼“智斗”臺“代表處”
2004年9月,香港,劉新生在新中國外交五十五周年座談會上發(fā)言
1956年7月高中畢業(yè)后,考入北京外國語學院(現為“北京外國語大學”)的劉新生被分配在英語系學習。1958年9月,劉新生被外交部選拔到北京大學東語系學習印尼語,后又被派往印尼大學文學院留學進修,1961年加入外交隊伍,并先后在中國駐印尼、印度、菲律賓和文萊使館工作。
作為外交戰(zhàn)線的普通一兵,劉新生在近 40 年的外交生涯中,見證了中。ǘ龋╆P系從解凍走向正常;在菲律賓政變頻發(fā)期間,親臨過政府軍與叛軍荷槍實彈、兵戎相見的現場;在中印尼關系中斷23年后,參與了兩國復交談判;其后,作為首任常駐文萊大使,出使富甲一方、禮儀獨特的國家,肩負起新建使館、開拓兩國關系的重任!斑@些經歷至今仍記憶猶新,銘刻心間!眲⑿律f。
親歷菲律賓五次軍變
1983年8月21日,菲律賓著名政治活動家、反對黨領袖貝尼格諾·尼諾伊·阿基諾在馬尼拉國際機場慘遭槍殺。阿基諾被槍殺,在菲律賓以及國際社會都引起了極大的震動,成了菲律賓政局發(fā)展的轉折點。1986年2月,菲律賓人民奮起發(fā)動“二月革命”,把統(tǒng)治菲律賓長達20年之久的馬科斯獨裁政權趕下臺,科拉松·阿基諾夫人在人民的擁戴下登上總統(tǒng)寶座。
此后不久,劉新生被派往這個當時亞洲的“熱點”國家,也是世界輿論關注的地區(qū)任職。在菲律賓工作3年多的時間里,他前后經歷了5次軍變,其中以1987年8月28日發(fā)生的第五次軍變(又稱“8.28軍變”)最甚,其來勢之猛,戰(zhàn)斗之烈,傷亡之重,差一點讓剛剛誕生的阿基諾新政權夭折。一個國家在兩三年時間里連續(xù)發(fā)生5次軍變,實屬罕見,而作為一名外交官,在駐外使館工作期間碰上5次軍變,想必為數不多。因為曾經身臨其境,此次軍變,給劉新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1987年8月28日凌晨1時30分,菲律賓首都馬尼拉市和外地幾個省份同時槍聲大作。曾任菲律賓前國防部長恩里萊的衛(wèi)隊長霍納桑上校為首的1000余名軍人,分頭攻打總統(tǒng)府、國防部軍營、警察保安司令部、靠近馬尼拉國際機場的維拉莫空軍基地和政府四號電視臺等處要地。
凌晨2點,一位朋友打來電話說:“軍人又鬧事了!”劉新生接完電話后立即向使館領導作了口頭匯報,并根據使館領導的指示,與一名同事一起驅車前往總統(tǒng)府,進行“實地考察”,了解情況。只見總統(tǒng)府四周一片漆黑,通往總統(tǒng)府大門那條馬路口除有幾個行人外,十分冷清。當劉新生驅車靠近總統(tǒng)府時,被躲在暗處全副武裝的政府軍擋駕,不讓前進。只能站在原地不動,好在從遠處也能把當時的情形看個大概。此時,總統(tǒng)府周圍已布滿士兵,旁邊還停放著好幾輛坦克。劉新生發(fā)現,國內新華社和《文匯報》派駐馬尼拉的兩名記者已捷足先登,在那里進行“陣地采訪”。
據劉新生回憶,當時記者的介紹說,當時大約300多名倒掛菲律賓國旗(象征戰(zhàn)爭)胸章的軍變士兵企圖攻占總統(tǒng)府,與總統(tǒng)府衛(wèi)隊發(fā)生了約20分鐘的激烈戰(zhàn)斗,兩名政府軍士兵中彈身亡。因久攻不下,軍變士兵開始撤走,鄰近的居民對這些后撤士兵高喊“滾回軍營去”的口號,但叛軍不分青紅皂白地向群眾胡亂開槍,并扔手榴彈。頃刻間,10余名無辜百姓當場死亡,數十人受傷。來自菲律賓和澳大利亞的兩名攝影記者按動快門搶拍交火鏡頭,不幸閃光燈成了瞄準點,他們也倒在血泊中身亡。臨近中午,約1000多名軍變士兵集中攻打離總府約10公里的阿吉納爾多軍營,并奪占了這座武裝部隊總參謀部和國防部的大本營。
軍變的槍聲打響以后,阿基諾總統(tǒng)非常震驚,同時也焦慮不安。他果斷派出自己的顧問洛克辛前往警察保安司令部,傳達總統(tǒng)“立刻粉碎軍變”的命令。下午2時30分,阿基諾總統(tǒng)出現在尚在政府控制下的7號電視臺,呼吁人民保持鎮(zhèn)靜,勸告軍變士兵向政府投降,并發(fā)出最后通牒:如不投降,政府軍將用軍事手段嚴懲叛軍。下午5時,一場平叛戰(zhàn)斗打響。第二天清晨7時,所有在阿吉納爾多軍營內的叛軍殘余都向政府軍投降。其他幾個據點和外省的叛軍大多數放下了武器。拉莫斯將軍重新進入阿吉納爾多軍營后,向記者宣布,政府軍已控制全國局勢,歷時30小時的叛亂宣告平息。
自1986年2月阿基諾夫人在人民的擁戴下當上總統(tǒng)后,菲律賓局勢跌宕起伏,事端不斷。僅頭3年,就先后發(fā)生了5次軍事政變,而且軍變規(guī)模一次比一次大,沖突一次比一次激烈。擺在一位初登政壇的女總統(tǒng)面前,形勢是何等的險惡。阿基諾夫人在拉莫斯將軍支持下,平息了5次軍變,保住了新生政權。
在印尼智斗臺灣“代表處”
1990年7月1日至4日,應時任錢其琛外長的邀請,印尼外長阿拉塔斯對中國進行了為期4天的正式訪問。訪問結束時,兩國外長簽署了“中國和印尼復交公報”,最終完成了恢復兩國外交關系正;倪M程,終于使兩國關系掀開了新的一頁。1990年8月,中印尼復交后,劉新生被任命為中國駐印尼使館臨時代辦。離京赴任前,外交部領導交代了兩項“政治任務”,一是抵達印尼之后,要設法盡快開館,正式對外辦公;二是要舉辦 41 周年國慶招待會。
經過雙方協(xié)商,中國大使館定于 1990 年9 月27日正式開館。在開館儀式上,一面嶄新的五星紅旗在下榻旅館二樓陽臺的旗桿上冉冉升起,迎風飄揚。先遣組七位同志在籌備有關開館事宜的同時,全力以赴準備國慶招待會。
劉新生“因地制宜”在旅館租用了一個小宴會廳,搞了一個冷餐招待會。晚7時,客人們陸續(xù)光臨。7時30分,時任印尼國防部長兼代理外長貝尼·穆達尼將軍作為主賓在外交部禮賓司總司長陪同下步入宴會廳,在播放中、印尼國歌之后,招待會正式開始。
在穆達尼將軍抵達15分鐘后,禮賓司總司長通知劉新生,穆迪奧諾國務部長要來出席招待會。禮賓司總司長說,穆迪奧諾國務部長有“兩個特點”,一是他除陪同蘇哈托總統(tǒng)出訪外,本人很少出國訪問;二是他很少出席外國使團的國慶招待會的社交活動,今天國務部長親臨中國大使館國慶招待會是個“例外”。 “我一見到穆迪奧諾國務部長,首先轉達了錢其琛外長對他的問候,并感謝他為實現兩國關系正;龀龅姆e極貢獻!眲⑿律Q贊穆迪奧諾國務部長是兩國關系正;拈_路先鋒。他謙虛地說,決策者是蘇哈托總統(tǒng),他只不過是做些具體工作。
一個半小時國慶招待會時間已過,但來賓們個個不愿離去。前來出席招待會的除印尼內閣兩位“重量級部長”外,還有雅加達特區(qū)省長、衛(wèi)戍司令和外交部一些高級官員。印尼外交部禮賓司一名官員說,“你們招待會出席人數雖不多,但出席的印尼官員規(guī)格之高,恐怕在雅加達使團慶祝國慶招待會中也不多見!
中、印尼兩國自 1990年8月8日正式復交的消息在亞洲,特別是在東南亞國家引起了巨大反響。新加坡外交部發(fā)表聲明,歡迎中、印尼兩國實現關系正;。新加坡《聯(lián)合早報》在一篇評論中指出,中國和印尼恢復外交關系,隨后可能與新加坡建交,其沖擊作用,“將不僅是改善中國與東南亞國家的關系,也將開辟一個合作的新紀元”。與此同時,泰國、菲律賓等國官方人士及輿論界也紛紛發(fā)表談話或評論,歡迎中國與印尼復交。但引起了臺灣當局的恐懼和不安。為阻撓中、。幔﹥申P系發(fā)展,縮小兩國復交后給臺灣帶來沖擊的負面影響,臺灣駐雅加達機構精心策劃了一起政治事件。
劉新生說,10月10日,“臺北經濟貿易代表處”就在當時中國大使館所在的“普羅浮屠旅館”舉行大型招待會,慶!爸腥A民國”成立 79 周年,企圖在我們立足未穩(wěn)的情況下,給我們一個“下馬威”,這是明目張膽的挑釁。我們得知這一消息后,立即進行研究,決定先摸清有關情況,然后分頭交涉。當我們乘車抵達印尼外交部院內時,發(fā)現時任政治司代理總司長阿塔米先生正準備駕車回家,此時我也顧不上必要的外交禮節(jié),一步沖上去攔住阿塔米先生,說明了我們的來意。我向他簡要陳述了臺灣駐雅加達機構擬于當晚在“普羅浮屠旅館”舉辦“雙十國慶”招待會情況,并提出了三項要求:一、要旅館立即撤掉通告牌上的“中華民國”稱謂;二、宴會廳內不能懸掛偽“國旗”;三、招待會上不得奏偽“國歌”。阿塔米先生重申,印尼政府奉行一個中國政策,印尼和臺灣只保持民間關系,“臺北經濟貿易代表處”只是一個民間機構,不享有外交地位。他將中國大使館提出的要求,立即指示有關人員處理此事。
據事后了解,招待會開始前,旅館值班經理凱馬爾先生按照印尼外交部指示,立即找了臺灣“代表處”有關人員,宣布了“三不”。臺灣“代表處”人員聽后十分惱火,并要凱馬爾先生出示書面函件。凱馬爾先生說,他是奉命執(zhí)行印尼外交部有關指示,如果招待會主人不理會此事,他將命令旅館保安人員強行降下臺灣偽旗,否則將由招待會主辦人承擔一切后果。臺灣“代表處”人員見凱馬爾先生態(tài)度十分強硬,看到大勢已去,不得不灰溜溜地降下懸掛在宴會廳主席臺上的偽旗。這場斗爭最后以臺灣的失敗而告終,駐雅加達“臺北經濟貿易代表處”真可謂“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見證中美外長不尋常的文萊會晤
1995年8月1日,時任中國副總理兼外長錢其琛和時任美國國務卿沃倫·克里斯托弗在文萊會晤。這是在中美關系陷入緊張時期舉行的一場特殊的中美外長會晤,引發(fā)全世界輿論關注。當時,劉新生作為中國駐文萊大使參與了這次高級會晤前前后后的全過程,留下了終生難忘的記憶。
1995年5月22日,美國政府不顧中方堅決反對和多次嚴正交涉,悍然允許臺灣當局領導人李登輝到美國進行所謂的“私人”“非官方”訪問。美國的行動嚴重損害了中美關系,把兩國關系推向危險境地。當日,中國外交部發(fā)表聲明,就美國政府允許李登輝訪美提出強烈抗議。同日,中國國務院副總理兼外長錢其琛召見美國駐華大使芮效儉,代表中國政府向美國政府提出強烈抗議。緊接著,中方宣布推遲國務委員兼國防部長遲浩田原定6月對美國的訪問。一時間,兩國副部級以上的高層訪問和一些雙邊磋商戛然停止。
就在中美關系陷入緊張之時,美政府官員也多次表示希望安排高級會晤,修補中美關系,美國選擇當年東盟外長會議輪值主席國文萊作為中美外長會晤的地點。劉新生回憶,6月26日,美國駐文萊使館臨時代辦科蘭凱威茨打電話給我說,他接到美國國務院指示,詢問錢其琛副總理兼外長是否有興趣在出席即將在文萊舉行的東盟有關會議期間會晤克里斯托弗國務卿。我當即意識到這是一件大事,回答說,我現在還不清楚錢副總理來訪的具體日程安排。如果方便的話,請美國大使館給中國大使館來個照會,或他本人就此事給我寫封信,以便我向中國外交部報告。
6月28日,科蘭凱威茨代辦根據我的要求,致函給我。來函最后說,美方期待著中方的回復。為體現對美斗爭“有理、有利、有節(jié)”的外交策略,我館于7月20日按照外交部指示通知美國使館,中方同意在文萊東盟有關會議期間舉行中美兩國外長會晤,時間為8月1日下午5時至7時,地點在文萊國際會議中心一個中性會客室或中方會客室。后經過反復交涉和多次協(xié)商,中美雙方最終就兩國外長會晤日期和地點達成協(xié)議。
8月1日下午,兩國外長進行了正式會晤。兩國外長文萊會晤達成一致,美國負責政治事務的副國務卿彼得·塔爾諾夫于8月底來華,與李肇星副外長就改善中美關系問題進行磋商。根據克林頓總統(tǒng)的授權,塔爾諾夫向中方通報了美方今后對臺灣當局領導人訪問將采取的若干措施,其內容為,首先,這類訪問必須是私人的、非官方的,只能是為個人目的,不能具有任何政治目的;其次,這類訪問不僅要避免實質性的官方性質,也要避免可能被人認為具有象征意義的禮節(jié)性和標志性;第三,這類訪問是很少的,只有在特定的情況下才能被允許,并且是“個案處理”?紤]塔爾諾夫的通報基本上回應和解決了中方的嚴重關切。于是,中央決定逐步恢復中美間的高層往來。
同年10月,江澤民主席在出席聯(lián)合國成立50周年大會后,中美兩國元首在紐約林肯中心進行會晤,就加強和發(fā)展中美關系達成戰(zhàn)略共識。這次會晤取得了積極成果,為日后中美關系恢復和發(fā)展鋪平了道路。此后,中美兩國高層互訪和政治磋商逐步恢復。至此,圍繞李登輝訪美問題與美國進行的斗爭基本上告一段落。
“無悔外交人生”
撫今追昔,感慨萬千。劉新生深切體會到,要成為一名合格的外交官很不容易,需要具備全面的素質:一要有堅定的理想信念和飽滿的愛國熱情,銘記“外交工作是為了國家的根本利益”;二要有嚴謹的工作作風和嚴格的組織紀律,銘記“外交工作授權有限”和“外交無小事”;三要具備扎實的調研功力和善于交友,銘記“調研是外交工作的基礎”和“了解別人,宣傳自己”是外交官必備的特長;四要培育全面的知識結構和良好的人格修養(yǎng),銘記“在知識面前,你永遠是小學生”;五要有甘于奉獻和勇于進取的精神,銘記“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回想這幾十年走過的道路,劉新生感到聊以慰藉的是,終身是熱愛外交事業(yè)的,也是忠于職守的。由于幾十年中多數時間任職國外,在家庭生活中,對自己的父母與子女疏于照顧,這是他深感遺憾與愧疚之處。他說,“如果我有第二次生命,還要義無反悔地選擇外交事業(yè)。那時,我會把各項工作做得更好,同時也能對家庭和家人有更多的投入!
劉新生說,“今年是新中國成立70周年,也是外交部成立70周年,可謂‘雙喜臨門’。1949年10月1日,中國人民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推翻了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和官僚資本主義的統(tǒng)治,建立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從此,中國歷史揭開了新的一頁,中國外交也開始譜寫新的篇章。70年來,中國認真執(zhí)行獨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為捍衛(wèi)中國的主權和領土完整,保障中國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反對霸權主義,維護世界和平,發(fā)展同各國的友好合作,促進人類進步事業(yè),做出了巨大貢獻。如今在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領導下,中國綜合國力日益強大,經濟發(fā)展,社會穩(wěn)定,獨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深得人心,全世界都重視中國,中國的外交使節(jié)到處受人歡迎和尊敬,我有幸作為新中國外交隊伍中的一員曾分享到了這種幸福和光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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